“步步高系”及相关企业在中国企业发展中是一引人注目的群体。这些企业包括步步高、OPPO、 vivo、拼多多、极兔等，涵盖电子手表、手机、电商、物流等多个行业。这些企业有一共同特点，无论环境如何恶劣，都能持续稳定发展，且基本上都已成为或正在成为行业佼佼者。OPPO、 vivo已双双进入中国手机行业前五名甚至前三，其中OPPO产值已达年销售2000亿元以上，vivo产值也在1500亿元以上，两者之和牢牢占据中国第一。拼多多作为电商领域后起之秀，已成为和京东、阿里并驾齐驱三大电商巨头之一，而极兔作为物流行业新军，在顺丰、德邦等物流行业早期巨头增长遇到瓶颈甚至被兼并时仍在飞速发展。这些企业虽行业、成立时间、企业领导人不同，却有一共同相似之处，就是他们都信奉同样的价值观——本分！这些企业领导人都非常看重本分的价值观，一致认为本分是他们企业成功的重要力量，关键力量，核心力量。

本分价值观大概有四层意思：

1. 不受外力和诱惑左右，保持平常心，回归事物本源，做正确的事

2. 遇到问题求责于己，主动担当

3. 不占人便宜，合作共赢

4. 高于诚信，即使没有承诺，该做的也要做到

这些价值观有一共同源头——就是当年段永平先生创建的步步高，而本分的价值观的提出，最早也源于段永平先生。一个成功的企业信仰本分可以说是个性、偏好，但二个、三个、四个甚至更多成功企业都坚定地信仰本分价值观，就不再是个性，而变成一种共性，本分的价值观和这些企业的成功之间明显存在着强相关性。这些企业并不是成功后才把本分作为价值观的，而是在成立之初就把本分作为价值观来践行，不存在成功导致本分的逻辑。而本分导致成功的逻辑似乎更说得通，换句话说，这些步步高系企业因信仰本分的价值观，因而在各历史阶段、不同事业领域都取得相当成功。当然，从步步高系出来的人创业也有失败的，但相对那些不信仰本分价值观的人来讲，他们创业成功的概率明显更高，且持续成功并取得大规模成功的概率更大。

本分到底为何导致企业更易成功，更具有竞争力？

关于本分的价值观的解释，有的是四条，有的是五条，内容基本差不多，表达上大同小异，表面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但如深入研究其中内涵会发现，每一条都大有深意。

先看第一条：不受外力和诱惑的左右，保持平常心，回归事物本源，选择正确的事情做。这句话以单纯字面上较好理解，但讲的外力和诱惑到底是什么、什么是平常心、什么是事物本源、什么是正确的事，这些都需进一步解释。结合段永平先生相关访谈资料，这一条内涵大致是这样：所谓外力和诱惑，可解读为短期利益诱惑、虚假名声诱惑、社会舆论压力等。一个人在利益、名声、舆论等外部因素影响下会变得功利，变得情绪化，难以保持平静心境，平静心境即所谓平常心，并难以保持理性。失去平常心，人的理性就会失去作用，很难看到事物本质，就会在做决策时犯错，而不是正确地做事。段永平先生关于平常心还有一个解释，就是平常心既不是一种纯粹的理想主义之心，也不是一种纯粹的功利主义之心，而是一种务实的理想主义之心。因完全理想化就做不成事，完全功利化就很难做成大事。只有务实的理想主义才能真正持续地做正确的事，才能做成大事。关于平常心还有更深一层意思就是，作为企业家，最重要的是要关注企业安全，关注企业持续生存，而不是一味求大、一味求利。

企业只要安全就能持续选择正确的事情做，企业规模、利润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要顺其自然而不可强求，这才叫平常心。中国某些企业家、企业特别是一些上规模的企业，就因失去平常心，一味求大、求利而使企业安全受到威胁，甚至影响企业持续生存。近几年恒大、海航等企业之所以发展到如此境地，从本分的标准评价，就因企业家缺少一种平常心，太在意企业规模、排名、利润，过度扩张，以致最后安全都保证不了。

关于做正确的事，段永平先生这样解释：有的企业把利润最大化作为企业衡量事情正确与否的最终标准；而有的企业把满足用户需求、给客户创造价值、为员工伙伴社会创造价值，作为判断事务正确与否的最终标准。作为企业肯定要关注利润，但又绝不能把利润作为最终判断一切事情正确与否的标准。为客户创造价值、为社会创造价值才是终极标准。

段永平先生的观点显然受到《基业长青》里那些优秀企业家的影响。以默克为例，默克董事长当时讲到企业利润和企业使命之间的关系时认为，默克的使命是“治病做人”，这个是他们判断事情正确与否的最终标准，而利润只是企业较好地践行了自己使命后一个自然而然的结果。

如使命践行得好，利润必然滚滚而来，相反，如使命践行不好，一心追求利润，企业就会走入歧途。这一条很多企业家就持相反观点，他们认为，企业本质就是股东赚钱的工具，企业最终目标就是股东利益最大化，这无可厚非。但以利润最大化作为企业终极目标，作为判断事情正确如否的最终标准，企业很难不陷入唯利是图的陷阱，就会大量出现类似于“毒奶粉”那样坑害客户事件，出现理直气壮鼓吹“996”透支员工的现象，出现侵占上下游合作伙伴利益的情况。

追求股东利益最大化，企业利润最大化，并以此为标准衡量事物，从短期看很容易会认为客户、员工和合作伙伴的利益和企业的利益是矛盾的。而以“为客户创造价值，社会利益最大化”作为判断事物的最终标准，企业就会把股东、员工、客户、合作伙伴的利益统筹起来，从而赢得客户、员工、伙伴的长期信赖，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哪个更易成功不言而喻。

本分第二个内容是“遇到问题时责己不责人”。这相对较易理解，几乎不用解释。共产党倡导的自我批评，华为倡导的自我批判，大概都是这个意思。这句话规范了企业中处理人和人之间关系的基本原则。现在企业员工普遍有两个显著特点，一是知识化，二是年轻化，企业中多为“80后”“90后”，有的甚至是“00 后”年轻人。知识化员工最大的特点就是比较自负、自尊心强、敏感、也比较反权威，说白了就是难以管理、难以相处。加上“80、90、00后”这一代年轻人大多是独生子女，在家都以自我为中心。一群个性鲜明的年轻知识化员工在一起，如何打造成一个和谐的有战斗力的团队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也是对管理者的重大挑战。

本分第二句话所讲的“遇到问题时责人不责己”给出了一个同事之间关系相处的基本原则。遇到问题时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批评自己而不是批评别人，这样才能避免因批评别人不当而导致的关系僵化、氛围恶化情况。年轻知识化员工并不是不讲道理，相反他们有文化，爱思考，想有所成就，更容易讲道理，他们只不过是较敏感，自尊心强而已。批评别人难以掌握好分寸，易产生误解，如都养成批评自己、宽容他人的做事原则，彼此间则好相处得多。也不用担心年轻知识化员工会因没有他人批评而放松和放纵自我，自尊心较强的人一般会有较强的自律意识。

如管理者再做一些自律示范，大部分年轻知识化员工也都会跟随养成自律习惯，在这种氛围下打造团队则会容易得多、简单得多。“因为信任，所以简单”，你信任他、尊重他，他就会对自己提高要求。所以要想把一群年轻的知识化员工打造成一个和睦相处的团队并将其持续下去，必须确立一种批评自己而不是批评他人的原则。常看到很多知名企业高管团队分裂、互相指责，员工离职，埋怨原企业内部人际氛围紧张等现象，但在步步高系企业里却少有这种情况甚至没有。步步高系企业之所以能长期保持内部团结，正和本分这一条有关。它保证了企业内部团队稳定及员工队伍稳定，使企业内部始终保持一种和谐状态。

本分第三条是我不占他人便宜。很直白不用解释。这一条规范了企业与上下游合作伙伴之间关系及和其他相关利益主体之间关系，包括与客户、员工之间利益关系。企业存在大量相关利益方，股东、员工、客户、供应商、经销商、银行、政府等，从静态、存量角度看，各利益方关系是矛盾的。不占别人便宜，意味着在处理和相关方利益关系时要吃亏，意味着要厚待客户、员工，要厚待供应商、经销商，要自觉依法纳税，这些加在企业身上就是很多无形的硬约束，很多企业不愿意这样。他们认为，企业与相关利益方之间的关系是一种交易关系，我不占他人便宜企业怎么挣钱？企业利润应是来自其他利益相关方的让利，是占他们的便宜，企业只有依靠占他人便宜才能赚钱。

而步步高系企业则不然，他们把与客户、员工及上下游合作伙伴之间的利益关系看作是一种长期、共赢关系，他们认为企业赚取利润不是来自其他利益相关方的让利，而是因大家在一起协作时提高了效率，做大了蛋糕，创造了更大价值的结果，企业在这种增量价值的分配中要控制自己欲望，不多取，只拿自己因贡献而应得部分而不是过分占有，让别人少分，更不会让别人损失。不占人便宜价值观保障了步步高系企业在上游和下游间能形成一种长期稳定合作关系，减少了交易成本，提高了协作效率。步步高系企业和经销商的关系最让人称道，步步高系经销商几乎都是长达20年或近30年合作伙伴，几乎很少换过，关系之稳定国内少有。他们之间虽是两个企业之间的合作，但在行动上却能保持高度一致，同进同退，彼此间相互信任，共担共享。步步高系各省经销商依靠步步高系这片森林，自身也都成为百亿级企业，而步步高系企业依靠这些忠诚的、实力雄厚的经销商也所向披靡，卖什么成什么。

本分第四条是“高于诚信，即使没有做过承诺，该承担的责任也要承担”。这一条所讲的是企业责任边界问题，各种合约确定了明确的企业边界，但对优秀企业的责任边界还不仅如此，优秀企业应主动承担一些合约以外的责任。在中国现实商业环境中，一直保持说到做到已很不容易，欺骗客户、借钱不还、有约不守等现象几乎司空见惯。但步步高系企业对自己的要求不仅是坚守诚信，诚信只是不言而喻的事，是法律规定的企业责任，是必须坚守的底线。还不限于此，步步高系企业不但要求自己企业说到做到，同时要求自身不能利用信息不对称、实力差异等逃避自己对消费者、员工、合作伙伴及社区、政府的责任，企业应担负的责任即使没写在合同里也要自律，也要自觉遵守。本分的这条内涵实际上意味着步步高系企业给自己规定了一个比法律边界更广泛的责任边界，我们可以称作道德边界或卓越文化边界。

尽可能减少企业和缩小企业的责任边界是大部分企业的选择，因为责任就意味着利益，小责任边界就意味着小的利益负担，大责任边界就意味着大的利益负担。而步步高系企业反其道而行之，初看上去很难理解，很多人认为这样会给企业带来沉重负担，让企业背上道德十字架。打个比方，企业和经销商之间，经销商按约定价格从企业进了一批产品，但终端销售却远低于预期，造成大量存货和亏损，按合同这应是经销商自认倒霉，没判断准市场，自己承担亏损，和生产商没有什么关系，但在步步高系企业来看，经销商的存货，自己也要帮助分担一些责任，虽然合同上并没写。为什么要承担合约意外责任？步步高系企业认为，产品滞销也有自己产品开发的原因，没有判断准市场需求，经销商已尽力了，不应让经销商一个人承担那么大的损失，自己也要根据能力分担一些。步步高系企业这样做的结果，短期看肯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损失，长期看收获的是经销商的信任，发自内心的信任，这种信任在未来会给企业间合作带来无可估量的效率提升，带来竞争力和利润。

宏观上，企业本质是社会大系统一个器官，企业与社会的关系就像心肝肺和人躯体一样，判断一个企业是否做正确事情的最终标准一定是社会，是企业给社会这个大体系做了什么贡献，而不是企业自身长多大、赚了多少钱，好比判断一个器官好坏的标准不在于器官自身，而在于器官对身体的贡献。如果一个企业只顾自己成长，只顾自己利润，而置社会需求于不顾，就像人体中器官只顾自己生长一样，那就是癌。本分的第一条很好地帮助步步高系企业规范了自身与社会大系统的关系，避免了企业在很多外部压力和诱惑下走向歧途。

微观上，企业本质上是一协同体系，这一协同体系包括资本、员工、客户、合作伙伴等。企业这个协作体系规模越大、越稳定，效率就越高，竞争力就越强。相反，协同体系规模越小越不稳定，企业效率就越低，企业竞争力就越低。而步步高本分的第二至四条，保证了企业与各类合作伙伴之间能长期紧密协同，从而提高效率，提高企业竞争力。

文/雷蕾 王祥伍（作者雷蕾系人民教育出版社教材事业部副主任，王祥伍系华夏基石管理咨询集体高级副总裁）

编辑/陆佳

本文刊载于《中外企业文化》2022年08期